第二十五章 减 负_大明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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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减 负

  太子宫内一片狼藉,除了锦蓉以外,侧妃郭氏处的宫女全被株连,就在太子宫大殿之外,被扒去衣裳挨板子。

  起初还能听到宫女们的求饶与哀号之声,可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这些人连气息都没了。

  太子禁食一事引起的风波远没结束,宫中似乎又暗流涌动,朝堂上那些骑墙之派,又蠢蠢欲动,汉王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而这一切,都与若微无关。

  如今,她只是被发到御膳房内的粗使丫头。除了每日为朱高炽准备两顿饭以外,就是可以被任何人驱使的小丫头。

  除了不用劈柴挑水以外,什么活都得干。

  每天几大盆摞成小山般的盘子,玉指纤纤,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拿着抹布将原本油腻腻的盘子洗得白净如初,在旁人看来的苦差事,若微却做得很开心。

  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低着头,弯着腰走路。

  一面走,还一面想,为什么宫里的人都是低着头的,原来是腰使不上劲呀,低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常常会一头撞在宫墙上,所以额头上尽是青紫。

  晚上回到静雅轩,鞋子一甩就昏昏睡去。

  朱瞻基拿着一个紫玉小瓶,悄悄来到她门口,紫烟见了忙出来相迎:“殿下!”

  “若微妹妹回来了?”朱瞻基问。

  “是,刚进屋!”紫烟叹了口气:“姑娘这两天的罪可遭大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跟着紫烟走进房中,见若微斜躺在床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他悄悄坐在她的床边,仔细看着她的脸,已经给御膳房的人使了银子,应该不会有人欺负她,可是那额头上的伤是从哪来的呢?

  朱瞻基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看着那额上的青紫,心疼不已,而她在睡梦中被人扰了,仿佛十分恼怒,伸手就狠狠拍去,正巧被朱瞻基抓住,只是一握之下,又是一阵心疼神伤,一双抚琴弄画的玉手,已经肿得不再纤细如玉,上面的冻疮,更让人心惊。

  朱瞻基轻咬着下唇,从怀里掏出紫玉小瓶,小心翼翼地在她的手上涂好药膏,却止不住心中的酸楚。

  紫烟与湘汀在边上看了,唏嘘不已。

  一阵脚步由远而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果然,紫烟与湘汀齐声叫道:“殿下!”

  朱瞻墉如同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黑乎乎的皮套子,像是献宝一样:“若微,若微,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瞻墉嚷嚷着进了门,才看到朱瞻基也在,又笑道:“大哥,你也在呀?”

  若微被吵醒了,正揉着眼睛,却被朱瞻墉一把从床上拉了起来:“快看看!”

  “啊,皮套子,你给我做的?”若微大喜过望。

  “那是,快试试!”朱瞻墉一脸的得意。

  朱瞻基用手轻轻摸了摸,轻柔而富有韧性,若微套在手上,套筒很长,几乎到了腋下,而五指也很粗,轻轻一甩,就往下滑。

  朱瞻墉挠了挠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小,我是比着我的手做的,你说最近手肿了不少,我想应该差不多的!”

  “谁像你呀,小熊掌!”若微甩了甩套在手上的套子,满心欢喜。

  朱瞻基这才明白,这套子是用水獭皮做的,防水保暖,若微戴上它再去洗碗,就不怕冻手了,心中也十分高兴,重重拍了拍瞻墉:“好个瞻墉,这心思真是灵巧,亏你想得出来!”

  朱瞻墉得意扬扬:“那是,不过是从母妃那儿偷来的料子,母妃原本想拿它做双防雪的靴子,要是日后露了馅,兄长得替我担着!”

  “啊,偷来的?”瞻基与若微都笑了。

  “笑什么笑?别只光顾着笑,说点儿正经事。若微,我刚从父王那儿回来,我看来看去,都觉得父王一点儿没瘦,而且面色红润,气色很好。你这几天给父王吃的什么?要是到了日子,没瘦下八十斤,你打算怎么办?”瞻墉歪着头问。

  若微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朱瞻基看着她的神色,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你根本没有给父王节食?”

  “啊,若微,你真想当包子馅?”朱瞻墉也跳了起来。

  “两位殿下请稍安!”若微坐在榻上,托着腮,满面愁容:“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除了每日冲些瘦身饮、莲叶茶之类的给太子殿下服用,在饭食上弃用红肉,只供鱼肉青菜豆腐,即使是这样,我也只能保证殿下不再长胖。至于瘦身八十斤,我真的没办法了!”若微心想,八十斤,若放在案上,也是好大的一块肉呢。她想来想去,太子那肥硕的身躯,虽然胖,却胖得匀称极了,又不是只长了个大肚子,削去也就是了,这八十斤要从全身各处减下来,真是太难了。索性让他吃个痛快,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难道你不想活了?”瞻墉瞪着眼睛。

  “我想活,当然想活了!”若微嘟着嘴:“我又不敢私自用药,也不敢用针灸,更不能让殿下节食挨饿,这一次只能听天由命了!”

  “谁说不能用药?”屋外响起太子和蔼的声音。

  几个人都十分吃惊,立即从内堂来到厅里,连忙分别行礼。太子端坐上首,目光扫过若微:“丫头,若有办法,只要你想到了,就尽管说出来,孤自会照做,就是你让孤十天不吃饭,孤也从之!”

  “殿下!”若微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动,太子殿下真是仁厚。

  自此之后,太子的早餐不是海带绿豆粥,就是鲜肉蛋羹。而晚餐有时是冬瓜盅就白米饭,有时是豆腐饼与芹菜包子。只是每道菜,若微都放了鱼虾等海鲜熬制的汤,菜品虽然简单,但味道却不错,且每天变化着花样,不仅味道好吃,样子也好看,太子也就不觉得禁食之苦。

  茶水也换成了用槐角、首乌、冬瓜皮、山楂、荷叶煎煮而成的浓汁。

  这减肥的汤饮却让太子吃尽了苦头,初时,太子一日如厕十几次,泻得双腿直打颤,然而三日之后,就恢复正常。

  若微又请太子妃出面,与太医院的太医研讨后,辅以针灸和药饮。

  食疗十日之后,太子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饮食。

  这天早晨,在太子宫中,太子妃与若微、瞻基、瞻墉齐聚一堂,盯着太子殿下称体重。

  太子上了专为他而设的地秤。

  小太监看了一眼:“二百九十三斤!”

  殿内一片寂静。

  一向娴静的太子妃脸上也稍稍变色:“可看清楚了?”

  小太监心中暗暗叫苦,趴在地上,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只是这次,他抬起头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子,不敢开口。

  太子殿下挥了挥手,从秤上走下,坐在宝座之上,一脸无可奈何。

  若微不知道太子殿下以前有多重,所以自然不知道此次他到底是减了还是没减,于是偷偷拉了拉朱瞻基的袖子,朱瞻基低声说道:“减了十七斤!”

  “十七斤!”若微叫了起来。

  太子殿下正端着若微特制的瘦身饮,听她大叫一声,口里的水“噗”地吐了一地,两旁宫女立即上前为太子殿下擦拭。

  太子挥了挥手:“丫头,这么大的反应,倒吓了孤一跳!”

  若微笑嘻嘻地走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为太子抹了抹带着水珠的胡子。

  众人这才看清,不觉芫尔。

  太子妃拉着若微坐到一旁,低声问道:“眼看期限过去一半,才减了十七斤,若微,你还有好法子吗?”

  若微很想说,没有。可是看到太子与太子妃眼中的期盼,她只得点了点头。

  “真的?”太子妃难得地笑了,与太子对视一眼,将若微搂在怀中。

  若微心中暗暗叫苦,什么法子呢?除非让这个胖太子去爬山,就爬栖霞山好了,每天爬两趟,不怕他瘦不下来。

  只是又想到他的腿,长时间的肌无力刚刚医好,支撑着近三百斤的重量去爬山,无疑会给双腿造成巨大的负荷,搞不好前功尽弃。

  不能爬山?那跑步呢?不行不行,念头刚起,又立即否定了,在宏伟庄严的宫城门,让身穿黄袍、头带金冠的太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

  就是他肯,用不了一时三刻,老皇上又得气得咆哮起来。

  散步?这个还可以,只是效果不会很快。

  胡思乱想,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太子、太子妃和瞻基、瞻墉四双眼睛跟着她一起转。

  朱瞻墉忍不住了,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若微,醒醒,你梦游呢?”

  若微这才歉意地笑笑,看着太子妃说道:“有三个法子,效果是递进的,若微先说出来,请太子殿下和娘娘斟酌。”

  其实她在说此话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连连点头,催促着她快讲。

  若微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第一个法子,是行走。”

  “行走?”太子妃愣了。而太子当下便反应过来了,因为自己体胖,所以不愿行走,就是在太子宫中,各妃的殿阁之间,都是令四个小太监抬着暖轿,出门更是有车辇代步,平日里最多就是从卧床到厅堂这几丈之步。

  太子点了点头。

  若微又说:“每日晨起,太子妃可陪太子殿下在太子宫,沿宫墙而走,不用快,但中途不能停歇,初时一圈,逐渐增加,或至慢跑!”

  这太子宫虽不比皇宫内的东西六宫大,但是也不小,若微走过,这一圈下来,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好,这倒不难!”太子妃看了看太子,太子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心中暗想,谁说不难?

  “第二个法子,是骑马!”若微想,骑马飞奔,可不是坐在马屁股上就行了,得双腿用力支撑着身子,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全身上下都得用劲,虽然是借着马力,但是全身动弹,也会消耗掉一些肉脂。

  太子殿下这下没那么痛快了,看了看太子妃,又看了看瞻基、瞻墉。

  若微还没说完:“骑一会儿是没用的,每日在跑马场至少要跑上一两个时辰!”

  “这个?”太子脸上有些为难,又不好拒绝,所以又问:“那第三个法子呢?”

  若微还未开口,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丫头!”太子妃柳眉微拧,立即拿眼瞅着瞻基:“快把她扶起来!”

  若微低着头忐忑地说道:“还是跪着说吧,要不,这第三个法子,若微真不敢开口!”

  众人莫名,不知这第三个法子有何艰难,她居然会如此。当若微说完以后,大殿之上再次寂静起来。太子妃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衣袖,不再开口,而瞻基和瞻墉则低着头,垂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因为他们都宁愿自己不在殿中,没有听到若微说的第三个法子。

  过了半晌,若微才再次开口:“太子殿下,并非是若微有意冒犯,而是殿下的身子并非一日至此,所以也不能以立竿见影的法子瘦身。那样瘦了下来,五脏六腑、筋骨气力都会受损。所以要循序渐进、慎之又慎。前两个法子虽轻松,效果却缓慢。唯有第三个法子,才是全身四肢躯体一并减重的最有效的法子。其实,这并没有什么难堪的,若微平日就以此法练习的,长孙殿下就亲眼见过!”

  朱瞻基立即感觉眼前飞过一片乌鸦,狠狠瞪了一眼若微,可是嘴上又不能不帮她,只好也跪了下去:“父王,若微说得是,孩儿在静雅轩曾经看到过,她还用磨出的豆渣做过豆饼,瞻墉也吃过!”

  瞻墉原本已经听傻了,这时候才猛然惊醒,也“扑通”跪在地上:“父王,是真的,那豆饼虽没有肉饼好吃,但也很香。”

  他这一语,倒把太子朱高炽逗笑了。

  朱高炽神色渐渐和缓,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和煦:“起来吧,都起来!”

  三人这才站起来,若微抬头看着太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是呀,谁让自己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而朱高炽则似乎并不介意,拉起她的手,缓缓说道:“丫头,还记得当日在龙池边,你初见孤王时,孤念的那首诗吗?”

  若微点了点头,清声诵出:“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是啊,既然孤都自比耕牛,愿为天下百姓温饱而犁,那区区一盘石磨,又奈我何?”太子朱高炽此时,心中已真正释然。若微直愣愣地看着朱高炽,眼中满是崇拜。是的,他没有朱棣的帝王霸气,也没有汉王的英武果敢和力敌千夫的好武艺,不英俊、不潇洒,可是此时,在若微眼中,他却雄伟高贵,光芒耀眼。

  三十日后,朱棣再次驾临东宫,看到太子果然清减了些。命人当众过秤,正是二百三十斤,整整去了八十斤,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朱棣心中暗喜,又差人叫若微前来问话。

  若微跪在殿下,低垂着头,朱棣先沉了脸:“丫头,朕让你减八十斤,你就减八十斤?你怎么如此不知进取,既然能让太子瘦下来,为何还要如此斤斤计较?”

  天哪!此语一出,若微的头差点磕在地上,这是什么逻辑?别说这事我控制不了,就算我能控制,我也不敢让他多瘦,到时候您老人家又有话了。

  可是想归想,她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

  若微只好说道:“回皇上,若微不敢,此次太子殿下能瘦下八十斤,一为皇上洪福庇护,二是太子殿下仁孝感动苍天,所以才能如愿。若微什么也没做,而且也决不敢左右太子殿下的福体!”

  “哼!”朱棣轻哼一声,心想这丫头总算是学乖了,如今也知道怎么在御前回话了,只是他还是心有不甘:“既然太子在一个月内能瘦下八十斤,朕看,这打铁要趁热,就趁着这个热乎劲,再减,减他个百十来斤……”

  不仅是太子和太子妃,就是若微听了都差点要昏过去了。

  她真想翻个白眼,趴在地上装死给朱棣看,可又怕他一刀下去,自己脑袋不保,偷偷抬头看了看一脸苦相的太子与面上微微发暗的太子妃,心想若是此时不说,怕是从此太子宫便不得安宁了,于是在地上叩了个头:“皇上圣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子殿下的福体也非一日而就,如果强要一减再减,恐怕身体吃不消,反而会引发其他疾患。这一个月来,太子殿下是如何瘦身的,想来皇上也有所耳闻,这其中的苦楚,皇上也定能体谅。长此以往,太子殿下的旧疾怕是要犯。这瘦身和康健,两相如何权衡,还请皇上明鉴!”

  这番话说出以后,众人都替若微捏了一把汗。朱棣面色铁青,强忍心头不快。他又想起前几天马云跟他汇报的,太子每天早晨,在太子妃的搀扶下,都要沿着宫墙走上一圈,初时两个时辰,后来一个时辰,一圈下来,衣袍尽湿。

  每走一步,豆大的汗水滴在青石板上,竟掷地有声。

  之后喝过一碗菜粥,就要上朝堂听政。朱棣都看得出来,他两腿发软,身子发虚。

  然后退了朝,喝些瘦身饮,又去西郊演武场,与皇长孙朱瞻基一道骑马,好几次都从马上跌了下来。

  回到宫中,用过一饭一菜的简单晚膳之后,就在太子宫后面一排偏殿之中,每天推上一个时辰的石磨,磨豆子、磨谷米,挥汗如雨,如同驴子一般。

  不仅仅是心疼,朱棣听完之后,当时就把案上的茶盏等物摔得粉碎,若微,是这个若微给太子出的主意吗?当时朱棣就想把她凌迟处死。

  可是一想到,如果此法真的能让太子瘦下来,变得英武些,不再让那些弟兄们嘲笑看轻,他又忍了下来。

  此时若微一经提起,朱棣心中怒火翻飞。

  “很好!”朱棣口中挤出这两个字,却让大殿里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

  朱棣狠狠瞪了一眼若微,眼中杀气已起。

  “孙氏若微,入宫以来,桀骜不驯,屡屡犯上……”朱棣口中说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若微知道自己这次是难以侥幸逃脱了,只是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连累父母家人才好。

  “包子馅,若微知道,包子馅就包子馅,只是恳请皇上饶了我的家人,千万不要株连他们!”若微再次叩首。

  朱瞻基与太子齐声请命:“皇爷爷!”“父皇!”

  朱棣最恨的就是当他要杀一个人时,便有一堆人前来为其请命,他们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更难堪。

  “父皇!”一个俏丽的身影走入殿内,正是咸宁公主。

  朱棣面色阴沉,指着若微说道:“咸宁要是为她求情,就马上回去!”

  “父皇,当日父皇说过,将此女赐给咸宁为伴读,要打要罚,要宠要奖,一切皆由咸宁处置。父皇是天子,一言九鼎,这说过的话就是圣旨,如今咸宁要带她回去,陪咸宁读书,父皇允是不允?”咸宁公主玉面清冷,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凤眼,紧紧盯着朱棣。

  其实当咸宁步入大殿时,朱棣就知道,若微今日是杀不得的,可是要这么就把她放了,真是龙颜扫地。

  所以朱棣语气稍缓:“你先回去,父皇日后再为你寻几位贞静贤淑的名门之后为伴读!”

  咸宁听了,不退反进,径直走到朱棣座前,轻轻跪下,用手拉着朱棣的龙袍:“父皇,若是母后还在,你说咸宁去求她,她会不会应?”

  此语一出,朱棣的眼圈不禁微微泛红,如果徐皇后还在……这些烦心事哪里需要他来管。于是沉了脸说道:“你这孩子,你母后何等的慧明,如果她还在,定会严肃宫闱,哪里容得此等事情发生,早就把她们都办了!”

  咸宁眼中含笑:“父皇,儿臣以为恰恰相反,母后在时,最是体恤宫人,也最疼太子哥哥。当年在燕京,李景龙将燕京城团团围住,城中粮食殆尽,母后就是献出自己的口粮,也舍不得太子哥哥挨饿。母后说过,太子哥哥虽然胖,但不是吃胖的,更不是懒惰所致,是胎毒所致的先天体虚,所以就是万难之际,也要照顾好太子哥哥的身体!”

  说到这儿,咸宁公主语滞而泣,串串珠泪自眼中淌下。

  大殿之内,朱棣以外,众人都默默垂泪。

  就是朱棣,也眼圈微湿。

  此时,一直沉默的太子妃张妍,深深叩首:“父皇,都是臣媳的错。没有照顾好太子殿下的身体,也没有教导好若微,还连累父皇忧心操劳,有负母后所托,更是辜负了父皇的期望,请父皇责罚!”

  太子一语不发,也重重跪下,在所有的人当中,最思念徐皇后的就是他。朱高炽很明白,对于一个豪气冲天的大国君主,面对好几个英武的儿子当中那个丑陋的、木讷的、最不像他的儿子,朱棣能忍到如今,全是因为徐皇后的不弃、不舍、悉心维护。

  徐皇后一死,太子就失去了一直为他遮风蔽雨的那棵大树,没了这把保护伞,每日战战兢兢,面对各路的明枪与暗箭,防不胜防。

  朱瞻基与瞻墉也跪着,此时并不需要他们说什么。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流逝。

  朱棣眼中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唉,朱棣叹了口气,平生最恨讲情、最恨要挟,但是这样合情合理又让人莫名神伤的讲情,他还能狠下心来说什么呢?

  “罢了!”朱棣摆了摆手。

  “若微,还不快谢恩!”咸宁公主面露喜色,朝若微使着眼色。

  若微再次叩首,而她心中所谢的,不是天子,不是咸宁公主,更不是太子妃,而是那位未曾谋面的徐皇后。

  她真的如此完美吗?虽离世多年,但曾经跟她相处过的每一个人,不仅是丈夫、儿女、孙子,就是与她原本是情敌的王贵妃等妃嫔,每每提起她,都不禁神伤,暗暗追忆她的种种好处。

  就是今天,自己能逃脱险境,也是因为她。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若微心中充满好奇,能驾驭朱棣这样的暴君,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

  朱棣缓了缓,才开口说道:“不过,若微这丫头如果不罚,朕实气愤难平。”

  “啊?”若微原本稍稍抬起的头又深深伏在地上。

  “包子,就令你在明日晚膳前为朕蒸一锅包子。只是记住,这馅不能用肉,也不能用肉汤浸,却要有肉的味道。这皮不能用米面和各种粮食,却不能破!”朱棣想了又想:“也别想用什么菜叶子裹着来充数糊弄朕。如果做不出,朕还是要罚你。记住,不许用御膳房的材料,也不许求助于人……”

  “啊?”若微苦着脸:“这么难,若微怕是做不出来,皇上还是说说打算如何罚若微吧?”

  她想如果是挨板子,倒不如直接领罚来得痛快。

  朱棣早知她的打算,故意吓她:“包子皮做不好,就拿你的皮来抵,包子馅做不好……”

  这一次,若微是真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躺在静雅轩的床上。

  一睁眼,就看到瞻基、瞻墉还有咸宁公主,若微喃喃着:“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咸宁笑了,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看,外面天都快黑了,还有一日的工夫,你好好想想吧,怎么包这个包子?”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包子二字,若微立即歪着头,干呕起来。

  瞻基忙扶着她,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帮她顺气儿。

  “小姑姑,你说皇爷爷怎么总跟若微过不去呀,而且还老拿包子说事儿!”瞻墉撑着头,一脸的糊涂。

  “不许提,不许提!”若微呕得更加厉害了。

  “好好,你别想就是了!”瞻基轻轻拍着她。

  一向以为能够将皇爷爷心思揣测一二的瞻基,此时也没了头绪。

  从夕阳西下,一直想到了掌灯时分,四个人还是没有一点主意。

  连晚饭都没心思吃。

  “我猜,皇爷爷是知道了你让父王拉磨的事,肯定觉得你出的主意,有辱皇家的威仪,所以才要罚你!”朱瞻墉一拍大腿,想明白了。

  “什么?”若微细细品味着朱瞻墉的话,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她立即拉起朱瞻墉的手,在他胖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二殿下!”

  瞻基愣了。

  瞻墉傻了。

  而咸宁公主笑了。

  第二日,晚膳时分,若微跟在咸宁公主的身后,手里提着食盒,缓缓走入乾清宫。

  朱棣看着面前的食盒,两层笼屉。

  一层上面是黄灿灿的小包子。

  第二层上面同样是包子,却是乳白色的。

  “请皇上品鉴!”若微立在下首,笑意吟吟。

  朱棣眼皮微抬,立即有尚膳监上前,手拿银针要示毒,若微叹了口气,心想把我的作品都给破坏了。

  咸宁公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上前说道:“父皇,这东西是儿臣和御膳房的刘总管一起看着若微做的,咸宁可以帮父皇试吃,就不要让那些奴才们弄了吧!”

  朱棣看着她们,一语不发,拿起一个小包子就往口中送着。

  “万岁爷!”尚膳监大惊失色。

  而朱棣在口中细细品尝着,入口滑软,又嫩又韧,有豆子的清香,还有浓郁的肉味,于是他心中起疑,索性扒开一个仔细查看,这馅儿里看来看去,也没有半点肉星,不由心中纳闷;又吃了另外一屉中的黄灿灿的包子,这个他吃出来了,皮是炸好的鸡蛋,而馅,吃着也有肉味,又扒开一个,居然还是没有肉星。

  咸宁公主忍不住笑了,“父皇放心,没有肉也没有肉汤,有刘总管盯着,您还不放心?”

  朱棣扫了她一眼,又看着若微:“说说吧!”

  “是!”若微这才把做法一一说来。原来白色的包子皮是豆腐做的,黄色的包子皮是炸好的鸡蛋做的。而里面的馅,又是两种,白包子里是炒熟的鸡蛋,用各种佐料精心调出来的,这样吃起来就有肉的味道。鸡蛋作皮的包子里,自然不能再放鸡蛋,放的却是豆腐,不管是做馅用的豆腐还是做皮用的豆腐,都在笼屉里隔水蒸了两个时辰,而这锅里放的不是水,却是肉汤,豆腐最易进味,以肉汤隔水蒸,虽然没有直接浸泡,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有了肉味,再以调料精心辅之,便是胜过肉糜。

  朱棣听了连连点头,原本吃得开心,一连吃了好几个,可是突然间,把筷子一摔,又怒了,指着若微说道:“你这丫头,不是研究医理就是摆弄吃喝,召你入宫是来做什么的?不管是如今陪着咸宁,还是日后相衬瞻基,这学问与妇德才是最重要的。你……罚你回去好好反省,三个月内,别让朕看见你!”

  这天子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人家的嘴软,在他老人家这儿,都行不通。

  若微苦笑着,与咸宁公主悄悄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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