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凝恨春漏短_大明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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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凝恨春漏短

  若微静静地站在窗前,凝神远眺,脸上神情不似紫烟那般望眼欲穿,也没有湘汀的黯然落寞。

  离宫的时辰一点儿一点儿近了,瞻基还没有回来。

  瞻基会回来吗?

  雨水落在廊子里,一滴一滴,滴滴都如此晶莹,仿佛她心底的泪珠儿。院中柳树上初生的枝条在细雨中显得朦朦胧胧,烟雾缥缈,就如同她的一双美目,好似秋波一般。此时,她是悲还是在笑?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是,她脸上渐渐浮起的竟是淡淡的笑容。

  瞻基,昨夜的你,如同寂寞空庭里皎洁的满月,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说不出的温柔,温暖着那颗已然碎了的心。

  今晨,当你离去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你匆匆离去,一心只想为我去争取那所谓的名分,却没有看到我为你努力绽放的笑容。因为我知道,没用的,真情总被无情误,也许在这朱楼玉宇之中,最不该有的,就是真情。

  若微长叹一声,伸手将窗子关上,她环视室内,这住了七年的静雅轩,如今,也要别离了。

  “姑娘,再等等吧!”紫烟带着声声悲啼,上前几步,轻轻挽住若微的手。

  若微摇了摇头,唇边始终带着那抹淡然的微笑,“去把我的琵琶取来!”

  紫烟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走至西墙下,取下那琵琶,递到若微怀里。

  怀抱琵琶,玉指轻抚,一曲《梅花三弄》信手而弹。

  一弄梅花花未开,两小无嫌猜。二弄梅花花正红,玉宇琼楼、朱门宫阙之中留下几多情?三弄梅花花已落,独自享寂寞。转眼又是杨柳青,何不打开家门迎春风?

  没有哀怨惆怅,亦没有凄楚缠绵,旋律中少了一丝幽雅,却多了一缕柔韧,推、拉、吟、揉之间流淌出来的曲音委婉柔美,正是“弦弦掩抑声声思”,闻者莫不动容。

  然而她玉指稍一停歇,转瞬再起时,已换作《阳关三叠》。

  曲音突变,激昂悦耳,力透苍穹,越过小小的静雅轩,传到很远很远之外。

  “姑娘!”湘汀立在门口,面上表情有些不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此时的若微,如同天山上的雪莲,又像皑皑白雪中独幽的红梅,孤傲出尘,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冷浸浸的,让人有些畏惧。无喜无悲的神情中,掩藏住自己心底真正的悲喜,原本纯真而脆弱的内心,硬生生地裹了一层铠甲,为自己强披了一件黑色的外衣,包裹住全部的怯懦与无助。

  这样的她,在湘汀眼中是如此地陌生,十五岁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历经沧桑,还未盛开却忽地早早凋零了,这样的她,让人更加心疼无比。

  湘汀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因为不忍,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太子妃差慧珠送来汤药一碗。”

  若微的手突然一歇,曲音戛然而止。

  “汤药?”若微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心底暗暗发寒,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既是太子妃差人送来的,就端进来吧!”

  “是!”湘汀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强忍着匆匆退下,不多时,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慧珠手捧托盘缓缓入内,托盘里盛的是罩着盖碗的青花瓷汤盅,那盖碗上还封着一道黄纸。

  慧珠进了门,抬眼一看,若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的裙装。头上斜簪着一朵白芙蓉,除此之外挽了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虽然有些憔悴,却依旧娇媚可爱,让人看了不免暗叹上天造物之神奇。

  若微看着那汤盅,忽地吸了口气。

  慧珠微微颔首:“若微姑娘,这是太子妃特意赐给你的,再三叮嘱姑娘一定要服下。娘娘说了,姑娘精通岐黄之术,所以自然明白娘娘的苦心。”慧珠心中不免胆寒,都说太子妃大度贤惠,端庄厚道。可是没承想,却是如此心狠。虽然如今是自己的妹子做了皇太孙妃。可是对于若微,慧珠还是难免会有些怜惜之情。谁能想到呢?昨天的大婚之夜,皇太孙没有与皇太孙妃洞房,反而与若微暗结连理。原本得到消息之后,慧珠还担心太子妃会出面奏请皇上,索性让若微进了皇太孙府,纳为侧妃或者侍妾。

  想不到太子妃得到消息以后,三言两语点中利害,便让皇太孙恨恨而归。又吩咐人准备了这碗汤药,如此,才算真的了结后患。

  只是,这样对若微,未免也太难堪了,她会从吗?慧珠将托盘举起,低垂下了头。

  “这是什么?”丫头紫烟不同于湘汀,虽然都是一同服侍若微的侍女,但她是与若微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家生丫头,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外跑。

  “紫烟,回来!”若微冷冷地喊道,因为她知道,紫烟此时要去求助的只有他,皇太孙,朱瞻基。只是如今这一切,他定是无能为力了,否则,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事至于此呢。

  若微上前几步,伸手悄悄掀开盖碗,凑在近前,稍稍一闻,心中便全然明白。

  麝香、红花。

  宫里的老把戏了。

  若微知道,在皇宫中,妃子得皇上宠幸之后能否有孕,首先取决于皇上。皇上说留,便可留;皇上说不留,便有当值太监在妃子的股间、脐上等穴位上轻轻一戳,于是龙液尽出,就无从受孕。而这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要看皇后和得宠的主子,想让你生,便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如果不想让你生,那宫里有太多的“凉药”与“阴招”让你不中。

  没有想到,原本昨夜的缠绵,只是对昔日青梅之恋的一种纪念,不是抗争,更不是要挟,可是在她们的眼里,原来是如此不堪,唯恐自己会借此另图机会。

  罢,罢,罢。若微一阵冷笑。

  那笑声,即使是在宫中见过太多风雨的慧珠都有些胆寒。

  若微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唇边还残留着一抹腥红色的汤汁,就那样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对着那空碗盈盈一拜:“若微谢过太子妃,谢过慧珠姐姐!”

  慧珠愣了,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色、明媚如春的笑容,慧珠疑心自己眼花了,可是她又偷偷瞧了一眼,若微眼中居然漾着一股邪佞,再看那笑容,也变得有些轻狂不羁。在宫中阅人无数的她,突然觉得身子微微颤抖,有些发冷,立即躬身说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慧珠姐姐,忘了向你道贺!”若微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一个魔咒。慧珠惊惶失措,难道她知道?这一切,她都知道?

  仿佛逃离一般,匆匆出了静雅轩。

  慧珠手抚胸口,喃喃低语:“感谢老天,这样的女子,还不满十五,多亏被送出宫去,若是留在皇太孙身边,妹妹善祥未必是她的对手!”

  看着慧珠有些惊惶的神色,若微笑了,笑得酣畅淋漓,只是眼中分明有泪花闪过,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

  倚门相望,这才知道,真的再也等不到那个心中的人了。

  若微呢喃着:“紫烟,我想家了,你呢?”

  “姑娘!”紫烟从身后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太子宫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歪倚在贵妃榻上,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头痛,而心似乎更痛。

  若微,你会怪我吗?

  太子妃摇了摇头,要怪只能怪你和瞻基昨夜做下那样的荒唐事。原本,你们还有三分希望,可如今,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我赐你一碗红花,只是小惩大戒,堵了悠悠众口,也平息了所有人的恨与怒,我的苦心,你能谅解吗?

  “娘娘!”慧珠从殿外走了进来,从楠木雕花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太子妃的身上,“春寒最是袭人,当心受了凉!”

  太子妃欠起身子,抬眼看着她的神情:“她,喝了?”

  “喝了!”慧珠点了点头。

  “可说了什么?”太子妃索性坐起身。

  慧珠又从旁边的圈椅上拿起一个靠枕垫在太子妃身后,这才说道:“只说,谢过太子妃!”

  太子妃眉头微拧,心中苦笑:“谢我?该是恨我才是!”

  “慧珠,善祥那里,你还要去安抚一下。就说昨夜让她受委屈了,皇太孙性子直,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让她多担待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她大度一些,贤良一些,皇太孙会明白的!”太子妃语气和缓,细细叮嘱,说完又重新靠在榻上,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是,太子妃请放心,妹妹不是小性之人,这道理她自是明白的。”慧珠为她拉好披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辰时三刻,若微带着紫烟与湘汀,手里挽着包袱,跟在一个管事太监的身后,走在高高红墙下长长的甬道上,一步一步,连绵不绝,只叫人心中更加哀凄,就这样,默默不语,深深垂首,一直走到皇宫的南角门。

  宫门外是一辆马车,早已候在此处。

  管事太监送到此处,给守门的侍卫递了腰牌,又与赶车的荣公公交代了几句,这才说道:“若微姑娘,咱家就送到此处,荣公公会送你们到栖霞山,到了那儿,自有管事的嬷嬷照应着,咱家就先回去了!”

  “谢谢公公!”若微冲着他深深一个福礼。

  迎我入宫之人今何在?而送我出宫之人,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哎,姑娘保重吧!”管事的太监转过身,又重新走回宫中。

  谁说宫内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只要没有利害冲突,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怜惜与同情。

  若微心中思绪万千,只是此时唯有故作镇定,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富丽华美的宫城,看着湘汀不由嫣然一笑:“湘汀姐姐,你原本就是宫里的,自可以留下。若是跟着我,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湘汀摇了摇头:“湘汀只知道跟在姑娘身边这七年是湘汀最舒心的七年。以后跟在姑娘身边,也许日子清苦,但绝不会受气,也不用费脑子算计这个、防范那个,所以湘汀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若微紧紧抿着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入宫七年,一切梦想均成虚幻,如今只换来一个义仆。唏嘘之时,迎着骄阳,见两人匆匆赶了过来。

  那一刻,若微分明有些恍惚了,阳光中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影子会是瞻基吗?

  她瞪大了眼睛,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然而,气喘吁吁地奔过来的是胖胖身子、圆圆笑脸的朱瞻墉,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瞻基的近侍太监小善子。

  瞻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锦盒,见到若微,立即塞到她的手里:“这是皇兄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若微拿在手中,目光久久凝视着那个盒子,却不忙着打开。

  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瞻墉在旁催促着:“你快打开看看呀!”

  若微迟疑着,手指微微颤抖,这才打开来。

  目之所及,盒中放着一枚红灿灿的枣子,还有一只小小的乌龟。

  眼泪如决堤之水,瞬间便倾泻下来。

  “姑娘!”

  “若微!”

  湘汀、紫烟与瞻墉和小善子都看呆了。

  若微止了泪,走到马车边上,解开其中一个包袱,从里面翻来捡去,找出一块帕子,又拿了支红蜡烛,拔下其中的烛芯,用帕子包着那支没了烛芯的红烛,递到瞻墉手中:“这个,帮我转呈殿下!”

  说完她就转头跑开,跳上马车躲到车厢里不再出来。

  瞻墉挠了挠头,云山雾罩的表情,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湘汀与紫烟冲着瞻墉深深一个福礼,也随后上了马车。

  小善子悄悄给赶车的太监塞了一包银子,低声说道:“荣公公,这若微姑娘可就麻烦您多照应了!”

  荣公公满面笑容:“回去转告皇太孙,咱家明白轻重。况且临行前马总管也都交代了,万岁爷有话,若微姑娘虽然是出了宫,在栖霞山上清修,可是吃穿用度并不清减,前些日子还专门派了嬷嬷前去照应,殿下尽可放心!”

  小善子频频点头。

  朱瞻墉此时才缓过神来,忙又冲着车里喊着:“若微,到了那儿,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差人来找我,我一定给你置办全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也要告诉我!”

  “瞧三皇孙说的,哪能呢?”湘汀探出头来,冲着瞻墉与小善子挥了挥手。

  “驾!”荣公公一挥鞭,马儿扬蹄,车轮滚滚,终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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